国务院参事:城市群需防止“大跃进”式建设
◎城市群中的城市一定要有梯次。城市群无非就是大城市要带动中小城市,中小城市再带动城镇,再带动农村,这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布局。
◎城市群要靠经济发展的水平来定,不是越多越好,也不是越快越好。至于中国具体需要多少个城市群,这很难说。建设城市群,要完全根据经济发展的规律来决定,不能强迫地方政府去建设。
———国务院参事施祖麟
城市群,这个在1990年后才开始在中国大陆出现的地域经济用语最近频繁呈现。当城镇化发展如日中天之时,发展城市群似乎成了一条必经之路:既避免了究竟是发展小城镇还是大城市的先后之争,又能兼顾大中小城市统筹发展。于是,发展城市群的呼声日益高亢,遍及大江南北。
法国地理学者戈德认为,城市群是城市发展到成熟阶段的最高空间组织形式,是在地域上集中分布的若干城市和特大城市集聚而成的庞大的、多核心、多层次城市集团,是大都市区的联合体。但现阶段的中国,有足够多的大都市支撑城市群吗?盲目的城市群建设,又是否会产生东施效颦的负面效应?国务院参事、清华大学区域与城市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施祖麟对此接受南都专访,为中国城市群发展把脉。
纠偏过程中提出“城市群”概念
南都:去年十八大后,李克强第一次离开北京调研,选择在九江召开区域发展与改革座谈会,并建议把安徽纳进长江中游城市群之列,这释放出什么信号?
施祖麟:说明新一轮城镇化对城市群的问题非常重视。“十一五”时是强调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,“十二五”提出在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的基础上发展城市群。
发展城市群的这个提法是比较合理的,避免了过去是发展大城市还是发展小城镇的概念分歧。事实上,现在看来,以往单纯发展大城市或简单发展小城镇,这两个提法都有所偏颇。上世纪90年代前期,主要发展小城镇,出了很多问题,最主要的就是资源利用效率低,加上缺乏管理,也引发了其他问题,包括环境污染、土地浪费等,发展比较无序。此后,大城市突飞猛进的发展,但由于缺乏规划,也出现了诸多问题,比如北京“摊大饼”式的发展,也会出现“城市病”。因此,目前我们需要一种相对较好的发展模式,比如组团式的互补发展,城市群就是一个很好的概念。
南都:城市群这一模式是不是可以规避此前多年城镇化进程中的一些缺陷?如何看待城市群对城镇化的作用?
施祖麟:应该能够规避。目前发展城市群,就是要大中小城市协同发展,核心概念是产业的协同发展,产业之间互补的发展,而不要搞成前十年一样同质化的发展,城市群里头应该有比较好的分工。这就集中了资源,可以提高土地利用率。
城市群发展最核心是合作机制
南都:您对目前已形成的城市群的发展满意吗?
施祖麟:其实还有很多值得改进和完善的地方。目前中国成熟的三大城市群的发展结构,除了长三角城市群是“一主两副”,以上海为中心,以杭州和南京为城市副中心,三大城市融合发展。而珠三角和京津冀均是“双中心”发展结构,珠三角以广州、深圳为中心,京津冀以北京和天津为中心,外围城市环绕发展,这样的双中心结构容易造成行政上无法统一规划发展的问题。像首钢这样的企业,是中央发了话、污染确实严重,才迁至河北,北京就像割了肉一样,很不情愿。这就需要城市群内部建立一个合作机制,简单说就是利益分配机制。
南都:城市群发展还面临什么壁垒?
施祖麟:中国到底有没有建设城市群?肯定在做。但最担心两个问题:一是土地的大规模利用,而且和房地产业紧密相关。我很担心,最后因为缺乏效率而导致土地浪费。城市化现在面临土地集约化的困境,不可回避房价问题,我认为现在中国房地产业是一个泡沫,房价如此之高,目前中国各种问题的焦点都是由此引发的。其次就是目前的实业经济发展缺乏动力。新增投资很少,都在勉强维持。这不仅对产业不利,对城市发展也不利。目前大部分资金仍滞留在与房地产相关的虚拟经济中。
南都:如何更好地加强城市群内城市之间的分工协作?
施祖麟:一个城市群的发展,必须要有前提规划,这不同于一个单独城市的规划,而是能够协调各城市共同发展的规划。就规划制定而言,目前还是有难度的,尤其跨省的城市群,比如京津冀的发展规划提了15年都还没有出来。这就说明地方意见要比中央的意见重要,中央要照顾地方上的意见,地方上的意见达不到统一,规划就出不来。各个地方都比较强势,在关键问题上都不想让步。这也就需要一定的行政干预。
欧盟就是很好的榜样,从钢铁、煤炭产业合作开始,后来发现金融、资金很重要,又搞基金,搞扶贫,还有一对一的帮扶。我们还是一个国家的内部,这些合作应该更容易一些。所以我认为,城市群的发展中,最核心的还是合作机制。不同的城市的领导的智慧和眼界很重要,需要城市群中间的领头人、学者自己协商制定机制,中央不可能指定具体模式,中央可以给些意见、指导,但是不能替代他们作决定。
中国城市群可分为三级
南都:目前我国已经形成了京津冀、长三角、珠三角等十大城市群,未来还将形成更多城市群,你认为形成城市群的条件是什么?
施祖麟:真正的条件还是产业发展,这是核心条件。只有产业的发展,才有经济的发展,才有城市的发展,只把人集中在一起是不行的,只是把地圈起来那不叫城市化,只能叫产城融合。
南都:除了产业还需要什么条件?
施祖麟:城市群中的城市一定要有梯次。城市群无非就是大城市要带动中小城市,中小城市再带动城镇,再带动农村,这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布局。
南都:目前中国在建城市群有哪些?
施祖麟:我们把城市群分为几级,其中第一级是较早建立的,成熟的城市群。第二级是目前正在筹建的城市群。而第三级是这几年地方提出的,有的还没通过审批。第一级:长三角、珠三角、京津冀城市群;第二级是加快建设海峡西岸、山东半岛、哈长、辽中南、中原、江淮、关中、广西北部湾城市群。初步测算,到2020年,8个城市群占用22
.6%的全国城镇建设用地,集中26.3%的全国城镇人口。第三级是培育太原、滇中、黔中、呼包鄂榆、乌昌石、宁夏沿黄城市群。还有潜在的城市群,包括长吉、新疆天山北坡、北部湾、哈尔滨都市圈,另外呼声较高的还有呼包鄂、银川城市群、太原城市群、兰州都市圈等,自己也都在申报。
城市群不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
南都:这些城市群的组建,是谁来圈定的?
施祖麟:地方积极性是最主要的,地方商量,提出规划报告,向国务院提交申请。国家发改委只是对规划进行认可。截至2006年,我国就规划批准了26个区域规划,其中就有很多涉及城市群。所以,城市群的建设中,中央只指明方向,真正做起来还是需要地方为主力。
南都:城市群是不是越多越好?
施祖麟:城市群要靠经济发展的水平来定,不是越多越好,也不是越快越好。至于中国具体需要多少个城市群,这很难说。建设城市群,要完全根据经济发展的规律来决定,不能强迫地方政府去建设。为什么目前城市群多集中在沿海地区?就是因为沿海的经济发展较为成熟,比如长江三角洲、珠江三角洲,从资源到交通都很方便。
南都:目前新一轮的城市化会不会产生过多的城市群,而失去发展的焦点?
施祖麟:如果是盲目发展城市群或城镇化,用指标来限定,肯定会出问题。现在有提法说,到2030年我们必须达到70%的城镇化率,这是不可取的。不能用行政的命令、指标来推动城镇化,要讲人的城镇化。现在虽然说已经达到52%的城市化。如果按照户籍人口来计算,目前真正的城镇化率只有37%。建设城市群不要搞成“大跃进”式的,不要搞成行政命令式的,运功式的。防止各地搞攀比。城镇化发展一定是有规律的,是经济发展的结果,不能沿袭以往计划经济的思维模式,完全以政府推进为主。
南都:各地争先希望获得城市群的规划指标意味着什么?
施祖麟:城市群获批准后,有这样一个名头就可以集聚资源,也可以把干部和群众的注意力集中起来,这本身是一个好事。同时也会提很多建园区等向国家要土地指标。现在发改委批了,国土部就遇到问题了,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批下去。所以,目前城镇化建设中,既要让地方有积极性又不能使其积极性太高,这就需要中央的决策机构来协调。
谁是中国第四增长极?
南都:现在长江中游城市群和成渝城市群都希望竞争中国第四增长极,你认为谁最有可能?
施祖麟:现在还不好发表特别明确的概念,说成渝好还是长江中游好。说不定并列第四,但最后还是要看表现。过去武汉和长株潭是分开的,我们做了一个小小的研究,觉得应该统一起来,连成一片。从现在的成长性看,好像成渝城市群要好一点。因为成都和重庆的活力比较好,但是长江中游如果以武汉为龙头把长株潭统在一起,它的实际力量要比成渝城市群强。初步预测,到2020年,这两大城市群占用11
.1%的全国城镇建设用地,集中14.3%的全国城镇人口。
南都:城市群大城市会辐射周围的中小城市,除了各个城市群之外的中小城市是否还有发展机会?
施祖麟:肯定也有发展机会,但并不充分。因为原来经济基础就不好,这时候就更应该自然发展。小城镇不可能一起发展,必须要有重点。我们现在主要盯着的还是二产,其实农业做好了,高效农业还是能得到很好的回报。
南都:这样会不会造成富的地方越富,穷的地方越穷?
施祖麟:这个差异是长久存在的,但是要靠政府强有力的转移支付。尽量照顾公平但是也有差距。中国经济发展很不平衡,在城镇化过程中,东、中、西发展一定要有差别。东部要发挥大城市的优势,做成城市群,实现大、中、小城市协调发展。中部和西部发展中小城市以及小城镇,但也不是一哄而上,一定要因地制宜。城镇化涉及人、地、钱的问题。实际上人的问题,尤其在西部,大城市周边农民工进城要容易些,但是实际上远郊区的进城怎么办?东部地区跨省的农民工进城怎么办?比如河南、贵州到江苏、浙江打工,这部分人怎么办?一是户口,其实只要公共服务均等化,农民不愿意转城市户口,农村户口背后事实上是土地利益问题。重庆地票、成都模式等,解决了城市周边农民工进城的宅基地变现问题,跨省的农民工的土地如何退出来?如果他们在农村的土地不退出是一种资源的浪费,因为他们是两栖的,两边都占有一定的土地资源,是很不集约的方式。为保护农民的利益,近期这个问题可以暂时先放一放。但从长期看,农业人口市民化过程中的土地退出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,从现在开始就应该有深入的思考和周密的部署。(:SN09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