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山有木兮木有枝
我喜欢你,这不是我的过错。
1
方早记得,那一年的冬天,慕尼黑下了雪。
慕尼黑是大陆性气候,冬季虽寒冷,但降雪并不多见。
雪是从圣诞节清晨开始下的,到了黄昏,已经积了薄薄一层,从窗口望下去,有不少人撑着伞在雪地里玩闹。
方早小心翼翼地将骨骼模型从箱子里抱出来,才发现,这个模型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。方早将模型支在客厅电视柜旁边,想了想,又将它移到了房间——赵苍苍总会半夜上洗手间,胆子又小,放在客厅可能会吓到她。
方早将东西收拾好就接到父母的电话,宋敏诗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,临挂电话前才突然发问:“你今天吃了鸡蛋没?往年生日我都给你煮鸡蛋,你连水都不会烧,会煮鸡蛋吗?”
“我怎么不会烧水了?”
“会,你会,就是把电热壶放到了炉子上点火,差点把厨房给烧了。”
方早听着宋敏诗熟悉的声音,不知怎么的,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思念来:“妈,我有点想你。”她和宋敏诗从来没有这么温情的时刻,从来都是宋敏诗拿着鞭子在后面追,她拼命在前面跑。
宋敏诗对方早严厉,就连女儿生病发烧都不曾将方早抱在怀里,方早在这一刻却真真正正地思念她。
方早说完,那边就忽然安静了,她还以为信号不好,喂了两声,发现那边已经换成了方书愚一板一眼的声音:“你妈哭去了。”
父女俩沉默了一会儿,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。方早正准备挂电话,又听见宋敏诗远远传来的咆哮:“记得煮个鸡蛋吃,不会煮就去网上看教程。”
方早穿好衣服出门时,天已经黑了,雪纷纷扬扬地下着,她没有撑伞,黑色羽绒服上像沾了一层雪花。赶着超市没关门,方早买了几个鸡蛋,也没有拿购物袋,随手揣在兜里。
慕尼黑的圣诞夜布满了霓虹,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要去参加舞会party的男女们,方早独自一人的身影走在路上显得十分突兀。
这是方早来到德国之后,第一次感到孤独。
但这孤独十分短暂,因为她在路口拐了个弯,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周声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,高而瘦,远远地站在马路边上,正低着头看手机。雪落了他一身,在他的鞋子上堆了两个小小的山丘,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“周声,你在干什么?”
周声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,猛地回头,眼神带着迷茫。
方早极少见到这样的周声,朝他走近:“你怎么了?”
他摇摇头,将手机收好,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:“我大哥住院了。”
方早愣了一下,下意识问:“那你要回国吗?”“不,我只要回去,可能就再也无法回来。”
方早后知后觉才想起他与周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,想起他那个阻拦他上学的母亲,再抬起头看他时,未免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来。
“你吃饭了吗?要去我公寓吃饭不?我买了鸡蛋。”方早发出了邀请便后悔,因为她压根不会做饭。
在方早出现之前,周声与姚苏云通了电话,那是他来德国之后,与姚苏云的第一通电话。
从他选择学医开始,姚苏云便与他开始了漫长的冷战,拒绝通话,也拒绝给他生活费,以此逼迫他回国。
虽然他拿的是全额奖学金,但欧洲巨额的生活费仍是让他举步维艰。偶然情况下,他的老师Bol得知他的困境,为他争取了在实验室勤工俭学的名额,才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。
圣诞节这天,实验室早早关了门,周声正准备回宿舍,就接到了姚苏云的电话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,但手机仍在手中闪烁不停。他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,但八千公里外的姚苏云依旧冷漠镇定,她说了两件事,一是那个人回来了,医院;二是让他转专业或者回国,否则不会给他一分钱生活费。
谈话最终不愉快地结束了,以姚苏云摔电话告终。
周声站在慕尼黑人来人往的街口,风将雪花带进了他的眼中,有些凉,几乎让他颤抖。
许是他站了太久,太过引人注目,有几个女孩笑嘻嘻地来和他搭讪,邀请他一起参加party。女孩们年轻靓丽,眼中闪着动人的光芒,被周声冷脸拒绝后遗憾地离开,还时不时回头张望。
周声看着自己孤零零的雪影,正想离开,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。
他抬起头,见方早小跑着朝他而来,可能是因为冷,她戴了一个毛茸茸的耳罩,兜里似乎还揣着东西,鼓囊囊的。
周声早前在实验室吃了汉堡,可仍答应了她的邀请,或许只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,或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明亮,他无法拒绝。
他们才走出一小段路,方早突然顿住:“对了,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,我真的很喜欢!”
她眼中的欣喜不似作假,周声悄悄地松了一口气,因为在他将礼物封箱寄出之后,他的老师Bol十分震惊:“难道是中西文化差异吗?你竟然送了女孩子这东西,她要吓哭了,半夜做噩梦怎么办?”
周声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,他只是觉得都是学医的,方早需要一个人体骨骼模型。模型并不好买,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这做工精致、比例完美的模型。
听Bol这么一说,他不禁有些担心,生怕被方早误会是恶作剧。好在,她是喜欢的。
周声到了方早的公寓,被安顿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方早在厨房做晚餐,丁零当啷倒腾了许久,最后抱歉地对周声摊开手:“你饿吗?我们叫外卖吧,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外卖餐厅。”在周声疑惑的眼神中,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厨房。
但她压根挡不住一地的狼藉和五颜六色的锅碗瓢盆。“那是什么?”周声指着锅里红色的一坨。“鸡蛋打卤面。”
“这个呢?”“红烧糖醋排骨。”
周声不解,忍住了动手去戳的冲动:“到底是红烧还是糖醋?”“本来是要做糖醋排骨的,结果做不好,就红烧了。”“然后,烧成了黑炭。”
方早的脸色也堪比黑炭。
原本冰箱里是有不少食材的,赵苍苍临旅游前千叮咛万嘱咐方早不许乱动,她的厨具都很贵重。方早夸下海口邀请周声来吃饭,又想起自己平日观摩赵苍苍做饭多少应该有些进步。她进步是进步了,这一次没有着火烧了厨房,也没有拉响烟雾报警器,只是毁了一冰箱的食材,还在周声面前出了糗。
周声看着一脸无辜的方早,摇摇头,将她赶出了厨房。
半个小时后,周声端出了两碗炒饭,顺便帮她清理了脏乱差的厨房,扔掉了两个已经完全不能用的锅。
“这是我用冰箱剩下的食材做的,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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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早吃了一口,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声,看得他十分紧张:“难吃吗?吐出来。”
“不不不,十分好吃,十分美味!天啊,你怎么和赵苍苍一样,这么会做饭!”
“赵苍苍?”
“啊!我的室友啊,你不知道吗?从前和我们一个学校,长得很漂亮,你应该知道她才对。”
“好像有点印象,头发五颜六色的那个女孩吗?”
周声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,到了这会儿,方早才明白,为什么赵苍苍来到慕尼黑后,从来不与周声联系,只是偷偷地窥视着。
因为她的感情,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。
赵苍苍喜欢周声,饶是她这么迟钝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,周声却不知,他甚至不知道有个人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了慕尼黑。
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,他的眼中只看得到对方,旁人再热烈的爱意,他都无法感知。
只是那时候,方早不懂,她只是觉得赵苍苍有些可怜。原来有朋友是这样的感觉,会为她的求而不得而觉得遗憾。
周声不明白方早突如其来的失落从何而来:“你怎么了?”
方早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,随口胡诌:“没有没有,这饭太好吃了,想到我以后吃不到,有些伤心。”
周声想了想:“下次有空可以给你做。”“真的吗?”方早喜不自禁,“有空就来?”“真的。”她听见周声说。
他已过变声期,声音不再喑哑,低沉得像收音机的电磁波。
方早将炒饭吃了个精光才想起宋敏诗的叮嘱,正准备再去厨房煮个鸡蛋,却发现餐桌旁边放了个小碟子,上面立着一颗圆润可爱的鸡蛋。
“生日快乐。”一天之内,他送了两次祝福。
2
赵苍苍一旅游回来,方早便迫不及待地和她报告这个消息。“周声说有空就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,你到时候就可以和他一起做饭啦!你喜欢他,以后可以多看他几次!”方早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“求表扬”。
“谁和你说我喜欢他?”赵苍苍并没有显得很高兴,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难道不是?”方早很迷惑,正要试着举例,赵苍苍已经一把把她的书拍在她脸上,走了。
赵苍苍说自己不喜欢周声,她的行为却让人难以理解。那个时候方早不懂,有的人的喜欢,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,因为知道毫无希望,只要不说,就永远不会失去。
赵苍苍与周声的见面是在某个周末,方早从华人超市买了两包火锅料,便打电话让周声过来吃火锅。赵苍苍的表现很平静,并没有方早想象中的激动,自然得好像周声只是一个普通的在异国重逢的校友。
留学生圈子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从前在同一个学校,虽然交集不多,但到了德国还能坐在一起吃火锅,还是要感谢缘分。
吃火锅,怎能没有啤酒,还是在德国这样盛产啤酒的国家。赵苍苍屋里藏了许多酒,从来都不让方早碰,这一次难得松了口,给她倒了一杯白啤:“喝醉了不准撒酒疯!”
周声和赵苍苍喝的是黑啤,方早原本是不满的,抿了一口,发现酒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喝,也就释怀了。
那个晚上,是方早来到德国后最开心的一个晚上。
其实说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,他们在公寓里吃重庆火锅,怕引起烟雾报警,开了所有的窗户。但可能是因为放了太多辣椒,隔壁的拉美裔姑娘来敲门,周声去开门,对方却忽然噤声,不再嚷嚷着要报警,红着脸离开了。
这个夜晚,他们吃了很多东西,说了一些关于南泽的事情,其实大多是赵苍苍在说,方早和周声在听,可是仍是觉得高兴。
不知是酒精的作用,还是夜色太过美丽,从那以后,他们便形成了小团体,偶然会在公寓里聚餐。但更多的时候,大家都保持着默契,各自忙碌,互不打扰。
赵苍苍仍旧活跃在留学生圈子中,她买了一辆迈巴赫越野车,时常和朋友自驾游。周声大多时间都是在勤工俭学,没课的时间基本都在实验室里给老师打下手。相比之下,方早的日子无趣得多,每日都是埋首在图书馆,要么就是摆弄着周声送的模型研究骨骼。
自来到慕尼黑后,方早已开始觉得吃力,但她始终坚定着决心。她努力让自己醉心学术,却总是走神想起阿崇来。
说来好笑,她想起阿崇的时间越来越多,她几乎要忘记他的模样,可每到了夜里,一个人的时候,她总是会想起他开着车,载着她往海边去。
风很大,吹得她的头发乱糟糟的。
再见到阿崇,是方早来到德国的第二个冬天。这一年,方早爱上了攀岩。
从南泽到慕尼黑,她像是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,最开始还是保持着原先的习惯,从来不看什么漫画等闲书,也不看电视电影,每天过着原始人的生活。
对,赵苍苍将她称为原始人。
她对方早每日都坐在书桌前十分惊奇:“你不是天才吗?为什么……”后面的话,她没有说方早也已经猜出来:为什么这么用功,比寻常人都要多几分努力。
从前的秘密,除了周声,方早连在阿崇面前都不曾提及的秘密,她却告诉了赵苍苍。她原以为还能从赵苍苍脸上看到一点鄙夷,却不想赵苍苍笑了:“我就说嘛,哪有人不努力就能够成功,大家都是一样的。我不学所以无术,你用功所以有成就。”
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,方早和赵苍苍的关系越发亲密。赵苍苍怕她闷坏,硬拉着她出去。方早最初不习惯,坐立不安,但很快就完全收不住了。
赵苍苍像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束缚了方早十多年的枷锁。
起初是赵苍苍一时兴起,听说慕尼黑流行攀岩,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了攀岩馆,还购置了双人份的绳索、安全带、保护器和主锁,这些在岩馆都可以租到,赵苍苍在这方面却有精神洁癖,不肯与别人共用。
方早已经习惯赵苍苍的三分钟热度,每每一时兴起便拉着她去挑战一些从前未玩过的活动,诸如跳伞和冲浪,但每次都是到了紧要关头便退缩:“方早,我害怕。”
恐高是天生的,赵苍苍却一次次挑战,又一次次败下阵来,一如她好几次鼓起勇气要和周声多说几句,见了面,却哑口无言。
方早从很早以前便发现自己有冒险的天赋。
十五岁她坐在阿崇的哈雷摩托车后面,速度提上了八十迈,她仍旧觉得不够快。猎猎海风中,她甚至敢放开双手。阿崇看到后视镜中的她,手一抖,吓得差点撞到围栏。
“我说方早小朋友,你怎么胆子这么大?”
方早收回了手,冷哼一声:“你说我胆子大,但怎么没见你把速度降下来?”阿崇大笑着又加了油门,若不是方早迅速抓住他的衣服,估计已经被惯性甩了出去。
“阿崇,你这个疯子,你就不怕我飞出去?”“我相信你。”
不知是阿崇唤醒了她身体里的冒险因子,还是原本她就是这样热爱挑战极限。后来她在新天鹅堡附近的航空基地跳伞,从四百米高空自由落体,面对阿尔卑斯湖的辽阔壮丽显得尤为冷静。待她落了地,教练对她竖起了拇指:“你是我见过年纪最小却胆子最大的女孩子。”
赵苍苍在基地冷眼看着她,嚷嚷着要放飞自我的人,却连直升机都没有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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